粮票取消三十年

2023/9/28 10:55:13粮油市场报收藏

□朱晓平

岁次癸卯，取消粮票已然三十年。粮票废止，昭示青黄不接、寅吃卯粮、家无斗储的粮食窘态彻底翻篇。“且看妻子愁何在，漫卷诗书喜欲狂。”“粮食自由”携来的不仅仅是吃饱饭、吃好饭，更重要的是拓展了人们谋生、生活的空间，使千百万苍生能够走出深山，离开僻壤，融入城市，去拥抱诗与远方。

粮票记忆

粮票薄薄一张纸，大小方寸之间。第一次掂量到粮票的重，十又四岁———母亲嘱我到镇上粮站买米。我们家系农村居民户，口粮由镇粮站发证配给。购粮证长方形，巴掌大小，封面左侧用缝纫机连同里面的粮票踏在一起，票不离证，需由粮站收银员按购买数量撕取。母亲将购粮证插进我口袋，又帮我扣好扣子，殷殷叮嘱：“路上不要拿出来看。米买好后，当即放回袋里，如果丢失，我们家三个月就没饭吃了！”

粮站收银员同样小心翼翼，左手拿块写字用的洋铁垫板压齐粮票存根处，右手轻轻将粮票撕下来。粮票离根无效，撕下的粮票用作内部对账，再无使用价值。付过钞票、粮票，兑来一张小纸板，再到隔壁去称米。收银、收票人与发货人相互牵制，每天结账。发货员见小纸板发米。他先拉动大木柄，二楼的大米就流进一只大木斗里，再拉小木柄微调添加，待木斗下的磅秤杆一字横平，就叫我拿布袋兜住出口接米。“你介小的人要背50斤，怎么背得动？”我回答：“背得动！”百步无轻担。粮站到我们村五里路，中间歇三四次，弓身把米扛回了家。见我汗流浃背，母亲嗔怪：“叫你背30斤，你不听！”

粮食历史

粮票乃“50后”。1953年11月，粮食“统购统销”肇始，粮票即有雏形———政府每月发放一次购粮券，定点定量供应，过月作废。1955年8月25日，国务院颁布《市镇粮食定量供应凭证印制暂行办法》，粮票从此“飞入寻常百姓家”。

不过这个“寻常”，其实很不“寻常”。当年城乡二元结构，中间隔一“鸿沟”。城镇户口（居民）政府发粮票，按年龄、职业、工种定量，一般居民每月25斤，凭票到供应站买粮；农业户口（农民）不发粮票，口粮由生产队分配。迁移行政户口，必须同步办理粮户关系。否则到了新的居住地，就要“饿肚皮”。一般情况下，农业户口不能转为城镇户口。农家子弟（女）除非参军转干、家属随军、考上大学或中专，才能跳出“农门”，吃上粮食部门配给的商品粮。走亲访友怎么办？靠识相。一餐两餐，一天两天尚可承受，长时间不走，等于抢亲友饭碗，到时别怪白眼侍候。

粮票家族

粮票是个大家族，种类多过其他任何票证。大类分全国粮票、地方粮票。地方粮票又分很多种，仅浙江省就有浙江省粮票、浙江省定额粮票、浙江省农村粮票、浙江省周转粮票、浙江省品种交换粮票、浙江省奖售粮票。全国粮票全国通用，最抢手。地方粮票中定额粮票发行最广、数量最大，是按季发放给城镇居民的口粮，按户装钉成册，凭证定点购粮。票面有1斤、5斤、10斤、50斤4种。1斤粮票俗称“熟食票”，省内通用，可以离证买早点、糕饼，到饭店就餐，每家一季度仅配发5到10斤。地方粮票想兑换成全国粮票，需缴回单位时间内等同的食油票。地方粮票中其他票种，用途专一，发行不多，像奖售粮票，专门奖给投售国家亟需的农副产品的农民，茶叶、山核桃、毛竹、中药材等，都有奖励。

粮票生活

粮票如影随形，陪伴着每个人的工作生活。那时城乡饭店、食品商店，甚至大饼油条摊出售的米饭、馒头、糕饼……光付钱不够，还要付粮票。一根油条半两，一个包子一两，一碗面条二两半。浑不似今天商场超市、酒楼饭馆，只要有钱，米饭糕点想买就买，想吃就吃。面对无计可施搞不到粮票的农民，浙江部分城市曾推出过“惠民措施”，允许餐饮业、糖烟酒门店收取大米抵充粮票。这个“绝法子”方便了农民，却苦了商店营业员。农民上城，有时不得不到饭店、饮食店就餐，按照政策，往往自带一小包大米，交营业员过秤抵作粮票。中间米价折合、饭菜换算，营业员划动手指，费煞脑子，能把算盘打得噼啪冒火。有时候还吃力不讨好，农民埋怨大米斤两少了，因为带出来时在家称过。粮食金贵，一两二两也要计较。

参加工作不久，一次我到金华出差，初出茅庐，竟忘了带粮票。当年没有公款接待，对方单位不管饭。中饭辗转四五爿饭店都被拒绝，最后在一条小弄堂里，总算找到一家能供应“黑市”米饭的小店，才破解了“空城计”。

老家村小林老师，教语文，深受学生爱戴，身份“民办教师”。干教师的活，在生产队记工分、领口粮，待遇与农民一式一样，和吃商品粮、领工资的“公办教师”相差十万八千里。终于熬不下去，经媒人撮合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办了场说嫁就嫁的婚礼，嫁给邻村一参军转干的青年，辞掉教职，作为家属随军而去，鲤鱼跳出了“农门”。几十年后碰到，她又觉得当时行为冒失，因为没过几年，民办教师都转了公办教师。

粮票管理

粮食紧张，粮票繁杂，管理实为不易。当年国家设粮食部，省设粮食厅，市县设粮食局，区公所设粮管所，大点的乡镇设粮站。粮食部门负责粮票发放、粮食供应。内部机构五脏俱全，岗位设置完备，各级证票员就专门为管理粮票而配置。

我爱人一度担任过基层证票员，负责城区一个街道的粮票发放与收缴。乍一听权利不小，其实无些许余地。一家几口，按定量装订，少一斤人家不依，多一斤公家不饶。每到季末尤为忙碌，供应站上缴，餐饮业回笼，用粮企业回收的粮票如雪片飞舞，需一张张、一联联粘贴在一起，清点打包，集中上缴。再跑居委会，逐户发放购粮证，头脑要清晰，眼睛要灵光，手脚要麻利。如果说有好处，那就是“人头熟”。

“冰冻三尺，非一日之寒。”坚冰融化同样来之不易。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，全国粮食生产形势一年好于一年。1984年，浙江省粮食产量创出历史最高水平———364.42亿斤,人均达910斤。粮食部门收得盆满钵满，仓库放不下，粮食自由市场重新开张，人们购粮买米有了新去处，粮票变得可有可无。1993年，国务院决定取消所有粮油票证，与国人相伴40年的粮票，从此隐入收藏爱好者的橱柜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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