苞米楼子

2023/2/16 14:54:05粮油市场报收藏

又到了大仓满小仓流，苞米楼子黄澄澄的时候了。如今，苞米不再是主要粮食，家家户户铁笼子式的仓子只是苞米临时的家，收苞米的大车来过两次，苞米仓子就空了。

从前可不是这样，苞米楼子是上世纪80年代东北乡下农家的标配。那时候农村青年相看对象，第一就要看男方家的苞米楼子，倘若苞米楼子空荡荡，姑娘肯定要扭头而去———苞米楼子是一家人的财富。

在我们小荒沟，农家院的布局，道路在房子的西侧，靠近大道的是猪圈，然后是牲口棚子、鸡窝鸭窝。如果排得满了，苞米楼子就建在房子的东侧。

苞米楼子分上下两层，建得比矮矮的土房还高。

建造苞米楼子是男人的分内事。苞米楼子的主体是四根立柱九根横梁，若干檩子，若干木板，若干色木条，主体部分多用松木。立柱直径二三十公分，横梁直径十公分左右，檩子直径三公分就够用。男人把伐倒的松木放在原地，半年后树木完全干透，削去枝杈，运回家。做立柱的，要用锯子锯成两根长些的，两根短上七八十公分的；做横梁的，要锯成相同的长度，到底有多长，由放苞米楼子的地盘决定，檩子要比横梁还要长些，倘若拿捏不准，可以留待苞米楼子立起来之后再说。

那时候家里穷，没有尺子，就找一根线来量。估摸一下第一层的高度，留出埋入地下的那部分，家里个子最高的人进去不碰头就行。定好了位置，便用小手斧砍一番，再用凿子凿，上大卯，每根立柱两个卯，上下交错，九十度角。第一层凿好了，再量出第二层的位置，凿同样的卯，最后在两根长立柱的顶端凿出两个卯来。

做苞米楼子算不得木匠活，东北农村的男人都会做。

看看卯眼的大小相差不多，就开始绑横梁了。苞米楼子并不是完整的卯榫结构，横梁也无需完全插到卯眼里，只要插入2/3就行。一通敲敲打打，把横梁敲进去，怕不结实，再用铁丝捆一下。

自家院子里，男人把两根长立柱和两根短立柱分别绑好了横梁，长立柱绑三道，短立柱绑两道，这时，就需要求人帮忙了。最少还要找四个体格好有力气的，把两组立柱招起来，把另两侧各自的两根横梁凿进卯眼绑好，找出准备好的同规格木板，依次等距离钉在第二层的横梁上，成为木板墙。靠右侧较高立柱那一面要留出门的位置。

把檩条钉在第三层横梁和第二层横梁之间，形成一定的坡度。准备放苞米楼子的地方也要测量，量出四根立柱应该安插的位置，挖出地基，垫上砂石。一切就绪，把亲哥们全都喊过来，把左右邻居也叫来，大家一起用力，把这个庞然大物竖起来，抬起来。高大的苞米楼子蹒跚起步，在众人紧张的眼神里和暴突的筋肉中，稳稳地向它的立身之处挪去。

四根立柱在无数次的试探后终于各就其位。大家终于轻松下来，有人开始培土，一边培，一边用脚踹。直踩得实称了，苞米楼子稳稳地立着、一点儿也不摇晃为止。

剩下的活还多着呢：首先要在檩条上苫上茅草，茅草要超过横梁二十公分左右，确保遮雨效果，还得做一个木板门，用折页固定在立柱上，门上还要按上钌铞，以便于上锁。要用木板依次在二层横梁上铺好，给苞米铺好木床。二层楼门和地面有木梯子相连接。

这个小小的二层楼完全是为苞米准备的，每年秋天，扒好的苞米，父亲总是选棒大金黄的装到杏条筐里，踩着梯子爬到苞米楼子上，小心翼翼地把苞米倒进去。越往里放的，苞米棒子越大，籽粒越饱满。满满一层楼的苞米是我们一家人一年的粮食。

苞米楼子下面这一层做仓房。父亲胡乱钉了两根细细的横杆，别上色木条子，与二层同样的位置也做了门，门和色木条子之间钉了粗一点的原木，门则是用两根原木加两根横梁，别上色木条子做成的，也安了钌铞上了锁。平时里面没什么东西，只有杀了年猪之后，猪肉是冻在仓房内的大缸里的，一同冻在里面的还有黏火勺、牛舌饼、大煎饼、小豆腐，等到过年时，花卷、糖角、炸丸子、炸麻花也是冻在里面的。我常常趁着妈不注意，偷了钥匙打开仓房门，把冻成冰坨的炸麻花偷出来站在雪地里啃。麻花的油香味是有的，只是啃得嘴巴都木了，除了冰冷，再没有别的滋味。

苞米楼子越来越瘦，天也就越来越暖和。夏天来临，苞米楼子里只有少量的苞米堆在角落，好在土豆子下来了，成了主食，青苞米也下来了，烀上一大锅土豆地瓜茄子苞米，一顿饭就解决了。有时也做一锅大碴子，熬一锅豆角。大碴子用凉水投了，浸在水盆里，豆角在锅里焐着，也不烧火。凉饭凉豆角，便是一家人一天的饭食。

苞米楼子几乎空了，妈不再看着她的钥匙。小孩子把苞米楼子当成了游乐场，通常的游戏是过家家。小姑娘们也喜欢苞米楼子，她们常常把这座小楼当成闺房，夏夜，屋子里闷得睡不着，小姑娘就扯一床褥子，把苞米楼子扫干净，睡在里面。当年，我和好友去苇塘沟看同学时，我们三人就住在她家的苞米楼子里，三个顽皮的女孩直唠到半夜。睡觉之前同学还吓唬我说，苞米楼子里既有耗子，又有蛇。我们却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回事。

女人们有时也会把针线活挪到苞米楼子里去做。相邻的三两个女人，一边做活，一边唠家常。苞米楼子又风凉又安静，是纳凉说话的好地方。

当然，也会有龌龊。乡村没有咖啡厅小旅店，相好的男女便打上了苞米楼子的主意。有一对未婚男女在苞米楼子里幽会，不幸被未来的婆婆撞见，竟然双双寻了短见———那是个太过封闭的年代。

过年时，要给苞米楼子贴上对联和福字，对联的横批是“五谷丰登”，横批下要隆重地贴上挂签，上下联分别是“春种一粒籽”“秋收万石粮”。每年我都会为那个“石”字纠结，总以为是个错字。农历正月二十五为“填仓节”，这一天的活动便是祭“仓神”，将盛得满满的一碗米饭中间直插一双筷子，摆在仓内并上香祭祀，祈求风调雨顺，粮食满仓。

苞米楼子的地位，由此可见一斑。（卢海娟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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