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屯豆腐坊

2023/3/6 14:39:42粮油市场报收藏

夜深了，东厢房传来父亲微弱的鼾声，家里人都进入了梦乡。“滴答滴答”的声响从老座钟中溢出，似旧时沿街敲打着竹梆子的更夫，时刻催促着我时间不早了。我放下老舍的《骆驼祥子》，整理整理被褥，便和衣躺在了炕上。此时，我想起了母亲嘱咐我第二天清晨换豆腐的事儿，睡意就消失了大半，迷离的双眼也旋即明亮起来。我望着纸糊的天棚，忆起了屯里豆腐官儿的旧事。

王豆腐官儿家在屯西头。老头干净利落，碾磨的豆腐也有味，就是豆腐块太小，屯里人就送他个外号“王骰子”。王豆腐官儿可是个乐观派，屯里人当着面用讥讽的语言挖苦、奚落时，他既不反驳也不争辩，总是眯着眼睛，嘴角挂着笑，双手仍不停地忙着活计，似乎和他说话的人与他没有任何瓜葛。

张豆腐官儿的豆腐坊在岭南的张屯，他碾磨的豆腐块既大又鲜嫩，放在盆里还颤微微地冒着热气。而最能撩拨人的还属豆腐块表面浸润着的那一层油，黄灿灿的，让人垂涎欲滴。

张豆腐官儿的豆腐坊是我们家常去的，距我家两公里路程，路途不算远，但要翻过一座山，尤其冬季，路滑有摔跟头的风险，还有他家那条凶猛的大黄狗，真是令人胆寒……有天清晨，我被一阵铲雪声惊醒。见我起床，母亲便端着盛有黄豆的白瓷盆，来到了我的房间门口。母亲看着我，眼神儿暖暖的。她说，今天雪太大了，还是不要走太远了。母亲的心事我是懂的。我说，还是去张屯吧，远就远点，没关系的。母亲端盆的手抖动了一下，一丝担忧瞬间掠过她的脸颊，母亲的脸绷得紧紧的，严肃地说，那可要加倍小心，路远雪滑，千万不能大意。

去往张屯的小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，眼前一串串错落的脚印一直向前延伸着。我端着瓷盆，小心翼翼地踩着屯里人“趟出”的痕迹前行。平时只有10分钟的路程，我居然在雪地里折腾了近30分钟，才到达山顶。远远地，我看见一缕缕炊烟，从零星点缀在村路两侧的茅草房烟囱里冒出，袅袅地在小山村上空徘徊，久久不忍离去。稍停片刻，我再一次一步一步地走在下坡路上，向着张豆腐官儿家的方向挪去。张豆腐官儿家门口已经有人在排队了，秩序井然，没有加塞，也没有喧闹。我来得不算是太晚，排在了第九位，经验告诉我，这次不会空盆而归了。张家的狗这次对我们很友善，像老熟人似的，沿着我们的队伍来回转圈，闻闻这儿、嗅嗅那儿，没有消停的意思。

这时，坊内传来“咣当咣当”的声音，热气正抱着团从张豆腐官儿家的门框里溢出，排在第一位的刘婶的围巾上、眉毛上、脸颊上被雪晶包裹着。她连连打着喷嚏，嘴里不停地嘟囔着“这鬼天气”“这鬼天气”。说话的工夫，我的后面又来了十余个屯里人，谈话声此起彼伏。“今早起来晚了，也不知道能不能换来新豆腐。”声音是排位靠后的刘大爷发出的。等我换完豆腐时，张豆腐官儿家豆腐模子已经快空了，看来今天又有人白来了。

逝者如斯夫。我离开家乡到县城求学那阵儿，回家时日不多，大学毕业后又留在了省城工作，更是与老屯子聚少离多，可老屯子豆腐的味道始终魂牵梦绕、不离不弃。尽管老乡传过来很多有关豆腐的图片、视频，均感觉没有眼见的踏实。

国家开展精准扶贫的第二年春天，我回了趟老屯子，那里的变化彻底颠覆了我的想象：村村通水泥路、家家自来水、户户有线电视……印象中的豆腐坊早就没有了踪影，豆腐官儿也都有了新的归宿。王豆腐官儿膝下没有子女，作古后制作豆腐的技术没有得到传承；张豆腐官儿有一儿一女，女儿嫁到了外省，他和儿子仍打理着豆腐坊，但早已改变了传统的手工作坊经营方式，开启了机械化加工、线上线下销售模式，还注册了“张氏”豆腐商品标识，经营品类也从单一的大豆腐延伸至豆浆、豆腐脑、豆腐干、素鸡豆腐等。机关包保扶贫村那阵子，包保干部为扶持壮大个体经营，利用公务员身份抵押，协调到了银行贷款，去年张豆腐官儿用此款新建了500平米的砖瓦结构豆腐坊，信心百倍地准备大干一场。

那一天，我徜徉在老屯子水泥铺就的村路上，目之所及，皆是繁忙赶春之景。透过张豆腐官儿那张笑脸，我感受到了乡村振兴的律动，亦如一股暖暖的春风，正使这片广袤的大地苍翠、盎然。（曲雁羽，作者单位：吉林省吉林市发改委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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