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年俗中的稻米文化
2024/1/26 11:06:13粮油市场报收藏
□朱晓平
进入腊月,春节离我们越来越近。虽说如今年味越冲越淡,越压越薄,被时代这把快刀删繁就简砍掉了许多枝枝杈杈,但稻米文化却一直贯穿始终,在江南的年俗中坚韧不拔,摇曳多姿且繁花似锦。
无他,民以食为天。
南稻北麦,南米北面。
江南人主食主打稻米,牙齿喜欢咀嚼米饭,胃习惯消化吸收稻米的淀粉、蛋白、脂肪。家居日常,一日三餐离不开米。米饭剩了,可以炒冷饭、蛋炒饭、菜泡饭。春节前后,江南人一双巧手,更花样翻新把稻米打扮得“女大十八变”,婀娜多姿,珠圆玉润,涅槃出新境界,香飘到九重天。
一
江南腊八日,一片啜粥声。
一大早,晨钟尚未敲响,坐落于杭州西湖南岸的净慈寺早已热气腾腾,两百多义工在法师带领下,围绕一口口大锅,淘米、熬粥、盛粥、包装,准备把一万多份腊八节的祝福送往杭城大街小巷、角角落落。净慈寺以杨万里《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》绝句为人熟知,南宋嘉泰四年(1204年)毁于大火,后高僧济公化缘筹办木材,以“运木古井”的“神力”重建净慈寺而成为江南名刹。济公杏林高手,怀医者仁心。净慈寺的腊八粥以粳米为主料,再加薏米仁、红豆、花生、葡萄干、枸杞、桂圆、冰糖七味,寒冬腊月喝一碗,回肠荡气,完完全全符合中医食补理论。至于其中是否得到济公医术真传虽无法考证,但“疯癫和尚”乐善好施的懿德嘉行在净慈寺传承弘扬则实实在在。熬一锅腊八粥易,熬一万多碗腊八粥,难矣。
过了腊八就是年。腊八是春节的大门,一打开,年味即弥漫。腊八同一天,距杭州二百多公里位于浙西衢州新桥街上的弥勒寺,六点半天将亮未亮,庙宇内早烛光通明,十多只大桶一字排开,碗勺干干净净码放桌上,由糯米、黑米、红枣、花生、赤豆、米仁、大核桃仁、白砂糖熬制的腊八粥热气升腾,供市民自由取食。不愿凑热闹的人家,则于前一天在超市里购买一小包腊八粥食材,炖锅文火熬一晚,腊八节早餐,在吹一口吸一口的喝粥声里,开启过年模式。
其实,粮食“过关”以后,江南人天天都过腊八节。商场超市出售的罐装八宝粥,养护了多少人一年四季的胃。腊八节喝腊八粥,应景早居其次,更多的是江南人对稻米的图腾式敬礼,对农耕社会的慎终思远。
二
腊八一过,裹粽子,舂年糕,稻米在江南大地愈飘愈香。粽子花样繁多,式样有三角粽、抱子粽、枕头粽、小孩手臂一般长的长粽;按馅料分,有肉粽、豆沙粽、豇豆粽、罗汉豆粽、豌豆粽、红枣粽、咸菜粽、白米粽。粽子煮熟后挂起来,张灯结彩分外喜庆,与粳米舂成的年糕共处一堂,构成江南人家年俗的底色。
裹粽子不及舂年糕闹猛,前者至多一两邻居间相互帮忙,后者则属于农村的集体活动。担水的、蒸米粉的、搡年糕的、压制成型的,人员众多,分工明确。来加工年糕人家的小孩在各道工序间追逐嬉闹,时不时还能从案板师傅那里得到一小块年糕“折头”,从而雀跃不已。
绍兴农村多心灵手巧的年糕师傅,他们很乐意根据加工年糕人家小孩的生肖制作“动物年糕”。属猪的,就捏一个猪头,鼻孔凹进去,耳朵垂下来,眼珠子揿两颗乌豇豆,滴溜溜似在转动;肖鸡的,堆塑成鸡头高昂,鸡冠耸立,鸡翅振奋的雄鸡,一副报春的摸样。雕鱼时,一把剪刀“嚓嚓嚓”剪过去,刹那间鱼鳞布满鱼身,再把鱼尾稍稍往上拗一拗,就有了“鱼翔浅底”的动感。整个过程,“雕刻大师”驾轻就熟,围观的人屏声静气。有时候,师傅们还会在“雕塑作品”上盖一两个粉红色的圆形图章,寓意团团圆圆,美好吉祥。
近些年,新一代绍兴人贪图便当,也怕祭祀后吃不了造成浪费,过年祭祀的猪、鸡、鱼等“三牲”福礼干脆变荤为素,用“动物年糕”代替。祭祀结束,“猪、鸡、鱼”仍可切成片,分几天当年糕食用。
三
李白“少时不识月,呼作白玉盘”。我童年时也望月亮,可惜形而下。初三初四鹅毛月。正月初五刚过,就扳起手指头数元宵节还有几天,盼望过节,盼望吃饱肚皮,盼望吃汤圆。以后课本里读到过的“东风夜放花千树……一夜鱼龙舞”此类关于元宵节的诗词歌赋早一大半还给了老师,但隔壁婶婶给我猜过的谜底为元宵汤圆的一首灯谜,却一直镌刻在我的脑海深处:驼子背袋米,背到衙(牙)门里。衙门一打开,驼子滚进来。
春节过后的第一个传统佳节是元宵,又称上元节。江南地区除了赏花灯,猜灯谜,更要大啖元宵,吞吃汤圆。
我小时候还没有速冻食品,过元宵节吃汤圆必须自己动手包裹。糯米粉要用年前腊月里晒出来的水磨糯米粉。先将糯米在水里面浸泡十天半月,再夹水带浆用石磨磨成粉浆,沥干后用竹匾摊晒几个太阳,干燥后装进青瓷彩瓶里,到正月里派用场。水磨糯米粉雪白细腻,用七八十度的开水拌和,想揉成什么模样就能揉成什么模样。一般年份我们家都不裹汤圆,仅于客人上门之时,母亲才会做一盘“麻团”招待。所谓“麻团”,实际上就是实心的汤圆,里面没有馅芯,搓圆蒸熟后滚黏一层炒熟的芝麻上去,香香地蘸着糖吃。绍兴俚语“说话全盘,点心麻团,芝麻跌落,就是团团”,意谓不过如此。
也有一年元宵节,母亲终于裹起了汤圆。没有板油麻芯,她别出心裁买来一块手底板大的猪肉,剁入冬笋尖,切进葱,淋上酒,拌点冻,用筷子挑起来嵌进被捺成小酒盅模样的糯米粉杯里面,再捏拢封口搓圆,放到清水里煮。不一会儿,汤圆欢欢喜喜浮上来。“我的心在等待!”催促母亲快捞汤圆。母亲却舀小半碗冷水浇进去又盖上盖:“还未熟,要第二次水开,里面的肉才会熟。”煮熟的汤圆白白胖胖,我用调羹舀一颗囫囵吞下去,烫得捶胸顿足。母亲又笑又嗔:“猫吃蚱蜢不辨味道,你看,还烫了喉咙!”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,糯稻、糯米、糯米粉越来越多,汤圆已不是稀罕食品,宁波缸鸭狗汤圆“似曾相识燕归来”,还速冻包装“飞入寻常百姓家”,每家每户都买得起吃得起。猪油芝麻馅,吃在嘴里,甜在心里。
记忆里的味道最相思。前两年我客居杭城,得知“李渔和他的两头乌”小吃店售鲜肉汤圆,就寻过去点一客品尝。糯米粉黏糯如旧,肉馅子鲜洁如故,但回味,总还不及母亲制作的汤圆来得隽永。
责任编辑:莉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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